水质监测

位于浙西山区的淳安县坐拥千岛湖98%的湖区。离“十一”黄金周还有大半个月，县里的星级酒店就已全部订满。当地旅游的“保留节目”是登上黄山尖岛200多米高的观景台俯瞰湖面。如翠玉镶金的1078座玲珑小岛棋布于一望无垠的绿水间，导游会提醒你：它们的排列形似“天下为公”几个大字。
这似乎也成了淳安“奉献式”发展的隐喻：1959年，原淳安与遂安两座县城和30多万亩良田因新安江大型水电站的修建被淹没，29万人背井离乡，基础设施基本损失殆尽；此后为保护新安江水库也就是千岛湖的生态，该县于2008年关停了所有重污染企业，仅靠旅游和初级农业等支撑经济；建库前的甲等富裕县如今已沦为全省25个贫困县之一。
而今年提交国务院送审的《千岛湖及新安江上游流域水资源与生态环境保护综合规划（2013-2020）》（以下简称《千岛湖规划》）赋予了淳安新的使命。
这份国家级规划由国家发改委牵头、国务院七部委参与调研、安徽浙江两省分头编写、中国国际咨询公司最终统稿。其中，千岛湖及新安江上游流域首次被正式定位为“长三角地区重要战略水源地和生态屏障”，将为长三角地区的经济发展提供“强有力的支撑”。
的确，从太湖蓝藻、上海黄浦江漂浮的死猪到杭州市上半年的自来水异味，洁净的水源在水网纵横却污染严重的长三角已成为稀缺资源。总体水质为一类的千岛湖是这一地区最后一片清洁的大型水源地。
这一次，淳安能否在“奉献”和“收获”中找到平衡？
长三角四地争夺千岛湖
多个调配千岛湖水的方案都因流域上下、以及华东电网等利益攸关方对生态补偿的争执不下而流产。
虽然千岛湖“水质甘甜”名声在外，但目前其供水范围只有淳安县。千岛湖成为“长三角地区重要战略水源地”是否意味着调水，特别是跨流域调水？
规划对此并没有提及，但多位淳安官员向记者表示，如果杭州去年提出的“千岛湖引水工程”通过论证，将湖水引至杭州和嘉兴，那么离引水到上海便不远了。
然而，此前多个关于调配千岛湖水的方案都因流域上下、以及华东电网等利益攸关方对环境影响、生态补偿的争执不下而流产。
实际上，杭州10年前就提出了将千岛湖的水向东北引到杭州、嘉兴与向东南经钱塘江引向杭州萧山、滨江区的方案，但该方案未进入项目编制阶段就被搁置。很大原因在于水利水电专家钱正英院士反对引水坚持应先治理钱塘江。
2006年，污染严重的嘉兴市也曾提出将千岛湖水自西向东将穿越杭嘉湖地区并延伸至上海、苏州的方案，但因投资成本过高最终选择从太湖引水。上海市水务局当时对放弃新安江引水的回复是担心水价上涨过多，用户无法承受。
去年“千岛湖引水工程”消息一出，立即引来上游安徽省黄山市和下游建德县民众的强烈抗议。如今这项被官方更名为“杭州市区域范围内水资源调配工程”的项目尚在论证当中。淳安县环保局长童友军表示，真要动工至少等上三五年。
水质下降警钟敲响
“4亿太微不足道，不足以形成激励。”
谈“解渴长三角”或许还为时尚早。相比之下，更为紧迫的是守护千岛湖的优良水质。
根据《千岛湖规划》（送审稿）提出的约束性目标，千岛湖总体水质到2015年须维持在一至二类水，到2020年水质还需进一步改善。
千岛湖水质下降的警钟却已敲响。当地民众向本报记者反映，千岛湖水的能见度已从十几年前的11-12米下降到现在的6米左右。监测数据也显示，近年来千岛湖的总氮总磷含量呈上升趋势，面临从贫营养化变为中营养化的风险。
实际上，无论是上游的黄山市还是下游的淳安，近年来都加强了保护力度。但淳安对占千岛湖来水60%的上游注入颇有微词。
“总磷是拖累千岛湖的主要指标。现在一类水的全国标准是0.01毫克/升，而安徽来水的含磷量是0.027毫克/升，有时甚至达到0.036毫克/升。” 童友军对本报记者表示，安徽来水的总氮也高出千岛湖均值许多。
一位参与《千岛湖规划》安徽部分编制的研究人员也告诉记者，目前安徽农村面源污染问题仍十分突出；安徽经济水平落后于浙江，其发展经济的意愿也更加强烈。根据2011年试点的新安江流域水环境补偿机制，安徽若保护得力将得到中央的3亿补偿和浙江的1亿元补偿。“和保护成本与经济发展代价相比，4亿太微不足道，不足以形成激励。”该研究人员对记者表示。
水利工程专家、中国工程院院士王浩认同目前生态补偿机制标准过低的说法，但他认为两省在污染监测方面都做得不够。“现在的问题是千岛多湖水质等级下降到底是谁的原因，哪个河段贡献多少，哪个企业贡献多少，农业面源是哪个屠宰场、养殖场、农业化肥，这些都要弄清楚，才能对症下药。”
“最痛苦的县长”郭东晓
“左手很冲动，右手要把它拉回来。”郭东晓这样形容他的工作。
这样的协作在规划通过之后将更加频繁。
根据《千岛湖规划》（送审稿），浙江、安徽两省与太湖流域管理局将共同投资123.68亿元用于水源地建设与保护、河道综合整治、节水、污染防治、水土保持、生态修复、监测能力建设与科技支撑，流域生态补偿力度也将加大。
让长三角更多城市成为千岛湖的“利益攸关方”正是淳安官员所乐见的，但以GDP为主的政绩考核指标又使其不能只巴望着补偿与支援。
同时分管环保和招商引资的副县长郭东晓自嘲为“最痛苦的县长”。“左手很冲动，右手要把它拉回来。”郭东晓这样形容他的工作。
悬在他头上的除了保护千岛湖的公众压力，还有严格的考核标准：GDP每年要15%到20%的增长，1年引进1个亿外资、3到4个亿的市外、省外资金。
在农夫山泉与《财经》杂志共同举办的“水资源可持续发展论坛”上，曾考察全国多个水源地的农夫山泉董事会秘书周力也表示，千岛湖不具备“什么也不能动”的条件，要考虑到当地老百姓的生存发展。
“吉林长白山人烟稀少；广东万绿湖是香港的饮用水源，是被圈起来不允许旅游开发的。但千岛湖不一样。它是国家5A级景区，周边又很富饶，发展压力比较大。”周力告诉记者。该公司最大的水厂就设在千岛湖东南湖区。
“以湖兴县”的口号淳安其实已喊了多年，但这片被悉心呵护的178亿立方米优质水体即使算上蒸发损失，每年的消耗量也只有三亿多立方米，利用率不到六十分之一。曾经的“供电为主，兼顾防洪、航运、养殖、旅游等综合利用”的功能随着新安江水电站由发电向调蓄水量的转型已逐渐失效。
面对“长三角重要战略水源地”的新定位。“高度是有了，但还在找抓手，”郭东晓表示，“让我发展第二产业都很难，这边距离杭州远，运费很高。产业集群度也很低。”
当地财政的最大来源是旅游业。据介绍，去年有2万多对新人到淳安拍摄婚纱照。游客总数达796.6万人，旅游总收入70.2亿左右。包括洲际、希尔顿在内的6家五星级酒店都在淳安落户，2015年该县还将投资300亿形成20家以上高星级酒店群。
考核单列或将释放淳安活力
“长三角重要战略水源地”的概念也将为淳安带来不菲收益
但旅游并非淳安发展问题的最终答案，相反还制造了许多问题。据统计，旅游业吸纳的就业十分有限，全县30多万常住人口中仅有2.6万从事旅游。加上湖面保护切断了当地民众“网箱养鱼”的致富之路，全县目前有近10万外出务工大军。
旅游胜地与优质水源之间也存在不少错位。淳安在今年上半年，有中央媒体曝光淳安县违规建设高尔夫球场、填湖建豪华别墅的现象，引起舆论哗然。实际上，除了高尔夫球场，这些“挨批”的项目都是县里批准的。高尔夫球场在罚款与暂时关停之后，也已重新开放。“没有高尔夫很多客人就不愿意过来了。”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官员表示。
另一个后遗症则是居高不下的物价。当地一位导游告诉记者：“我们这里除了房子比杭州便宜一点，其他几乎都比杭州贵。”但和全国其他县城相比，作为杭州市唯一欠发达县的淳的房价却高得惊人：商品房单位面积均价在1万元左右，别墅至少需要4至5万/平方米。
对于如何实现生态发展和均衡发展，淳安还在不断摸索。高端生态农业、影视基地、小球训练基地、百万水工业园等项目都在徐徐展开。今年开工修建、预计四年建成的黄杭高铁也将进一步盘活淳安的青山绿水。
坐实“长三角重要战略水源地”的概念也将为淳安带来不菲收益。 “从世界范围来看，2025年到2030 年淡水资源的稀缺性会进一步加大。千岛湖保护得好，水是非常值钱的。”王浩说。
他以北京市调用石家庄的黄壁庄水库和岗南水库的价格为淳安算了一笔账。“净水最便宜的2块钱，北京从河北买水2.4/立方米。千岛湖一年卖十亿方水，就是24亿的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