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之家

一年之间，因为工作的关系，我曾三次来到钱学森先生的家中。令我惊讶的是，钱老的家，就在北京西郊一个看似很普通的航天大院里，位于建于五六十年代的红砖灰瓦的三层小楼中的一角，自从1960年10月搬到这里居住，钱老和钱老的家人，在这里生活了49年。

房子的前面，像如今还保留下来的很多那个时代的老旧小区一样，除了零星的草木，没有更多的绿化，而钱老屋子的窗后，却有一棵石榴树与一棵枣树，据说，从钱老搬到这栋房子里的，它们就已经伫立在那里守候，49年来，它们曾经静静地聆听着钱老的脚步声，目睹了钱老一家人每一天的生活变迁，原来也曾经无数次地开花结果，每年都有大盆的果实，让主人享用，也给周围的邻居和前来拜访的朋友分享。树木有情，伴随着钱老和蒋英老师进入暮年，这两棵果树这些年结的果子越来越少，它们也渐渐进入了夕阳……

虽然由于钱老年事已高，我三次拜访都没有见到钱老本人，但从钱学森夫人蒋英老师和钱老长子钱永刚那里，我了解到了一位真正的大家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一

第一次到钱老家，大约是今年3月初，当时凤凰卫视“2009影响世界华人盛典”揭晓，众望所归，钱老获得，了该盛典的“终身成就最高荣誉大奖”。凤凰卫视董事局主席、行政总裁刘长乐先生亲自前往钱老的家中探望蒋英老师，并且将这一消息告诉蒋英老师。记得当时，刘长乐先生说，“钱老是我们中华民族的骄傲，中华民族的脊梁，没有钱老对中国科技的贡献，我们中国人没有扬眉吐气的今天。所以，我们非常感谢！”

蒋英（中）与刘长乐（右）、吴小莉（左）

那一次，凤凰卫视的主持人吴小莉也在场，和蒋英老师说起来同是浙江老乡的时候，蒋英老师非常高兴地回答说：是吗，太好了！好极了！

也是在第一次去钱老的家中，和钱老的儿子钱永刚聊起钱老的时候，我开始真正“认识”这位走进生活的大科学家。

钱老是一个很淡泊名利的人，据说从搬到这座航天大院的49年间，有好几次机会，钱老都可以改善住宅，住到更好的房子里，但是，一是不愿意和自己的同事们差距太大，二是住习惯了，也怕麻烦，尤其是不想给别人添麻烦，钱老和蒋英老师就一直住在这栋老楼里。

钱老很热爱艺术。据钱永刚先生说，对于乐器，绘画，书法，文学，诗歌等等艺术，钱老都有着浓厚的兴趣，十几岁的时候，钱老还曾经专门拜师学过吹口琴，他将艺术归纳为三个层次，从下里巴人，到阳春白雪，再到最高层次——讲哲理的艺术作品，这最高层次的艺术作品，是钱老的最爱。古典歌剧是钱老非常喜爱的音乐。在音乐中，钱老能够看到所表达的思想，以及对世界的认识。

钱老的性格偏内向，古人所说的“喜怒不形于色”，是钱老的修养境界，对于人生的盛境，没有范进中举的大喜，对于人生的困顿，也不曾有痛哭流涕的大悲，这样的修养境界，自然是钱老的文化层次所成就的。据说当年在美国，准备回来，却遭到阻拦、遭到软禁的时候，晚上孩子们都睡了，有时蒋英老师会弹起吉他，钱老则吹竖笛附和，这对患难的夫妻以这样的自娱自乐来排解不能归国的忧愁。

回国以后，由于忙于两弹一星的研究，他无暇顾及家里以及孩子们的教育。尽管没有很多的言传，但是钱永刚仍旧认为，父亲对于自己有着很深的影响。他说，父亲对自己的影响，不是他说过什么，在他身边，和他接触，得到的是很多书本上得不到的。他用自己的行动，在影响他该怎样做人。那就是不因为自己身在高处，就放松对自己的要求，对待自己的成就，以及金钱名利，永远的淡泊。一生都在孜孜不倦地追求科学，探索真理，即便已经八九十岁，住在医院里，也不曾放弃，要继续为国家为人民做贡献，是真正的“活到老学到老”。

在钱老的家中，客厅里摆放着一个神五的模型，据说那是钱老九十五大寿的2006年，中国空间技术研究院领导看望钱老时，送给钱老的生日礼物。相信对于将一生投入到科学研究、尤其是航天事业的研究中的钱老来说，这是一件非常令他欣慰而倍感珍贵的生日礼物。

从谈话中，我还了解到，钱老是一个认真而严谨的人，几十年来，他用书信作为联系与其他科技工作者交流的渠道，其中不乏大学教师等普通科技工作者。据说，总共达3000多封的信件和手迹，未来陆续出版后，将帮助我们了解这位伟大的科学家一生有关科学与人生的各种思考。期待中...



二

第二次到钱老家，是凤凰卫视《口述历史》节目组在采访蒋英老师，我也有幸旁听了那次采访的全部过程，采访留给我的是满满的感动。

采访的季节，已经是初春，时间，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地点，则仍然是钱老的客厅里。就在那个不大的空间里，一个靠窗的座椅上，身着天蓝色而镶嵌着闪光的银线的外套的蒋英老师，给我们大家讲述起了自己与钱老风风雨雨几十年的故事。下午的阳光透过她斜后方的玻璃窗洒在她的背上，以及满头的银发上，闪着光芒，衬托着老人的柔和与美丽。

最令人感动的是，每每说起和钱老携手一生的生活，无论是欢乐，还是艰难，以及长久的离别，蒋英老师的脸上都洋溢着温柔的笑容，携手一生的无怨无悔，以及孩子般的纯真与真挚，深深地感动了每一个在场的工作人员。

蒋英老师和钱老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夫妻。艺术和科学的完美结合。在《口述历史》中，蒋英老师说，钱家和蒋家过往甚密，钱老的父亲和自己的父亲蒋百里是好朋友，都曾经留日。当年，蒋家有5个女儿，而钱家只有一个儿子，因此，钱家的妈妈就和蒋家妈妈商量，说你女儿多，给我一个吧，蒋英的母亲很大方，说我有五个，那你就挑一个吧。钱家妈妈就挑蒋家的三女儿——就是蒋英。于是蒋英真的被过继到了钱家，还曾经被更名为钱学英。但是，4岁的蒋英来到钱家的时候，十二三岁的钱学森却不跟她玩，习惯了家里面五个姐妹在大院子里开心玩耍的蒋英，自然在钱家是呆不惯的，于是老哭。钱家妈妈着急了，说这样也不好，于是蒋英的父亲说，那就还是接回去吧。但是喜欢蒋英的钱妈妈也提出了个条约，说算蒋英是自己的干女儿，长大了要给钱家当儿媳妇的……当然，长大了，两个年轻人一个去美国留学，一个到欧洲留学，大家也就几乎淡忘这个“条约”，可是，有缘千里来相会，等到钱学森回上海，看到蒋英，便让蒋英跟他一起到美国去，两个有缘人就这样很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

在共同生活的几十年里，蒋英女士和钱老患难与共，共同度过了许许多多的艰难。甚至为了更多地照顾家庭和孩子，放弃了自己深爱的舞台，走上了音乐学院的讲台。

在美国，看到新中国成立的消息时，爱国的钱学森坚持要回国，将自己所学的知识贡献到祖国的建设中，可是当时已经有了两个孩子钱学森夫妇想要回国的时候，却遭到了阻拦。五年当中，是相当辛苦的，处在被软禁当中，哪里都不能去。直到在周总理的帮助下，才终于能够回到自己的祖国。回国后，蒋英被安排在中央实验歌剧院工作，在这里，她拼命地学习普通话，很用功地学习四声，找说唱团学歌剧，京剧，一年之后，改变了自己的外国口音，回复了自己的舞台生活。有一次上台，竟然返场了六次。但是，就是这个时候，领导找她谈话，说你家里有老人，钱学森又不在家，有孩子，你经常出去巡回演出，恐怕不适合，是不是你应该调个工作，就到音乐学院教书……蒋英最初听了很不高兴，拒绝了组织上的安排。但后来听说这是周总理的主意时，蒋英考虑后理解了国家和总理对他们一家的关心，就马上到了音乐学院报到，并一直工作到现在。

回国以后，夫妻两个人聚少离多，由于钱老工作的特殊性，总是处在保密状态，经常要出差，不在家里。蒋英老师说，自从钱学森回国参加了五院的工作，自己就总是见不到他了，不知道他在哪里，也没有人告诉她。不过，令人感动的是，蒋英老师始终支持着钱学森的工作，因为她知道钱老是在为国家做重要的事情，因此，她从来也不问他的去向。就这样过了十几年，中间难得回来几次，汇报工作，几个小时，然后再赶回去。甚至在钱老的父亲临终想见见钱老，都不曾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