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因敲除法

因为“基因敲除法”具有如此强大的功能,诺贝尔委员会终于把2007年的医学或生理学奖授予了卡佩奇、史密斯和埃文斯三人。这是21世纪该奖第三次授予一项工具性的研究。2003年是核磁共振,2006年是RNA干扰。和“基因敲除”类似,RNA干扰也能作为研究基因功能的绝佳工具。



50多年前,美国科学家约舒亚·莱德伯格(Joshua  Lederberg)发现了基因的“同源重组”(Homologous  Recombination)现象,因为这个发现获得了1958年的诺贝尔医学或生理学奖。这一现象说起来很简单,大多数高等生物的细胞内含有两套染色体,一套来自父亲,一套来自母亲。这两套遗传系统绝大部分都是一样的,只在少数几个地方有所不同。莱德伯格发现,来自父亲的某段染色体会和来自母亲的对应片断发生互换,这就好比两个双胞胎兄弟互相交换了一只手一样。



“同源重组”是生物界非常普遍的现象,从酵母到哺乳动物都会这么做。广义上讲,“同源重组”是生物体增加变异程度的好方法,在进化上非常有用。从狭义上看,“同源重组”是细胞修复坏基因的办法。比如,来自父亲的A基因坏了,该细胞只要从来自母亲的染色体上把相应的a基因复制下来,通过“同源重组”的办法和坏了的那个A基因交换一下,就可以完成修复。因为A和a非常相似,所以交换过后对该细胞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上世纪80年代初,美国犹他大学的马里奥·卡佩奇(Mario  Capecchi)博士突发奇想,觉得“同源重组”可以作为工具,对染色体上的基因加以改造。具体做法是:先用靶细胞的某段DNA作为模板,在实验室里制作一段“同源”的DNA,然后把它导入细胞,诱导细胞的染色体和这段DNA发生“同源重组”。这样一来,外来的DNA就可以准确地整合进细胞的染色体内,代替原来那段基因。



假设科学家在合成“同源”DNA时做点手脚,改变某个关键的顺序,被修改后DNA仍然可以和细胞发生“同源重组”,但整合进细胞中的外源DNA却是坏的,无法正常工作。这样一来,这个基因就被人为地“敲除”(Knockout)了。经过大量试验,卡佩奇证明这个方法是可行,人工引入的DNA片断确实可以和细胞原有的染色体发生“同源重组”。



几乎与此同时,美国北卡罗莱纳大学的奥利弗·史密斯(Oliver  Smithies)博士也在进行类似实验。史密斯的目标是利用基因疗法治疗遗传病,某些遗传性血液病的病因是血红细胞基因变异,史密斯设想利用“同源重组”把正确基因导入到骨髓造血细胞中,修改其错误。如果成功,病人就能依靠被修复的造血细胞生产健康的血红细胞,病就治好了。



史密斯在实验中发现,哺乳动物细胞中的任何一段基因都有可能发生“同源重组”,即使这段基因处于休眠状态也是如此。这个发现意味着,哺乳动物的任何一段基因都有可能被人为地加以修改。



西医最遭人诟病的一条就是缺乏整体观。可是,事实上,现代生物学并不缺乏整体观,只是根据目前的现状,要想进行可控制的整体研究,还有很多困难需要克服。



比如,虽然卡佩奇和史密斯两人找到了“定点改变任意基因”(英文叫Gene  Targeting,基因靶向或基因打靶)的方法,但是他俩只能做到改变单个细胞内的基因。要想研究某个基因对于整个生命体的作用,就必须把该个体所有细胞中存在的该基因全部“敲除”,这可就难了。当年卡佩奇曾经向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IH)申请研究基金,把这个方法用于哺乳动物,结果被NIH严词拒绝。



但是卡佩奇没有放弃,他偷偷挪用了自己从别的课题申请到的钱,用来资助这项研究,几年后他终于证明这个思路是可行的。与此同时,史密斯也独立地证明了这一点。只不过两人都承认,他们采用的方法效率太低,不大可能有什么实际的用途。



原来,要想把一只小鼠体内某个基因的所有拷贝全部“敲除”,只能从受精卵开始。可是,两人试验了多次都没能提高“同源重组”的效率,做一次这样的试验可能需要成千上万个受精卵,所以当时科学界都认为这个方法在哺乳动物身上是行不通的。



天无绝人之路。正像前文所说的那样,一旦生物学家需要找到某样工具,都会习惯性地把目光转向生命本身,这一次他们又找对了。



同样在上世纪80年代初期,英国卡迪夫大学(Cardiff  University)的马丁·埃文斯(Martin  Evans)博士偶然发现,小鼠受精卵发育到3.5天时候,会形成一个名叫“囊胚”(Blastocyst,也有人翻译成“胚泡”)的小细胞团,其外层是一圈由扁平细胞组成的“滋养层”,保护着囊胚内的一小团特殊的细胞——“内细胞团”(Inner  Cell  Mass)。这几十个细胞都是未分化的干细胞,每个细胞都能发育成几乎所有的组织和器官,所以科学家们把这些细胞叫做“胚胎干细胞”(Embryonic  Stem  Cells)。



埃文斯并不是第一个发现这群细胞的人,但他却是世界上第一个在实验室条件下成功地繁殖胚胎干细胞的人。具体说,他发现,只要模仿“囊胚”中的微环境,在培养皿底部铺上一层不会分裂的细胞作为“滋养层”,就能让培养皿中的干细胞无限繁殖下去,同时又完整地保留干细胞的“全能”特性。于是,埃文斯为“基因靶向”技术提供了足够多的靶细胞。从此,卡佩奇和史密斯博士再也不必担心“同源重组”的效率问题,他俩所要做的只是在人工合成DNA的时候偷偷塞进一个小小的“标记基因”(比如某个抗药性基因),然后把DNA导入培养的干细胞内,进行“同源重组”。这一过程的效率再低也没关系,如果每100万个细胞才能发生一次,那就用100万个干细胞好了,反正细胞有得是。之后,只要把抗生素加进培养皿中,杀死那些没有发生“同源重组”的干细胞,剩下的都是按照科学家的设计而被改变了的干细胞。

只需得到一个“同源重组”干细胞就足够了,剩下来的工作就是把这个细胞进行繁殖,然后重新植入小鼠的囊胚中,再把囊胚植入一只小鼠的子宫里,就能生出一批带有一部分这种特殊细胞的成年小鼠。如果被改变的那个干细胞正巧变成了生殖细胞,就说明这只小鼠的所有精子(或卵子)都被改变了。接下来只要再进行几次选择性的交配,就能生出一批从头到脚所有细胞都被改变了的小鼠。



1989年,卡佩奇和史密斯发表论文,报告了世界上第一只依靠“基因敲除”法得到的小鼠。全世界所有的生物学家们立刻意识到这个方法将给哺乳动物遗传学研究带来一个质的飞跃。



比如,你想研究一下A基因是如何致癌的吗?以前人们只知道这个基因能使B分子水平升高,但小鼠为什么因此而得癌症,谁也说不清。现在好了,只要把A基因“敲除”掉,然后观察没有该基因的小鼠体内发生了哪些变化,哪些分子的水平升高了,哪些细胞受到了影响……就行了。



这个方法让科学家们第一次能够在整体的水平上研究基因的功能。